第11章
母亲见女儿不吭声了,以为自己说服了女儿,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,瘦黄的面颊上露出笑容。她清了清喉咙,吐了口痰,接着往下说:
“姆妈也是替你着想,为你好哇。嫁个有钱的老公比啥都强,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,净享清福,几好啊!哪个女的不图这个?”稍停片刻,话锋一转,“福根那伢俚是浪了点儿,这一来是家里头有钱,不愁吃穿的,也就懒散了些;二来人家爷娘也就这么根独苗苗儿,平日里宠惯了,也就不大管,由着他的性子去了。要是你做了他老婆,好好管管他,他也就会收敛性子,肯定会变好的。再说了,就这么芝麻点儿大的毛病,也算不了啥。我看福根这伢俚的本性还是蛮好的!”
“就算他现在变好了,我也不会喜欢他的。”梅子不好气地对母亲说了句。
“那你就……就不在意钱?”母亲思忖了一下,两眼盯住女儿问。
一说到钱,梅子心底就有股无名火在升腾。她恼怒地瞥了眼母亲,大声说:
“钱,钱,钱!你就只晓得钱。钱当真就那么好?”
“钱有啥不好的?”母亲也高声反驳道,“这世上,哪个不得用钱,哪个不爱钱呀?”
“就是你太爱钱了,才把姐给坑了。”梅子憋不住气,直冲母亲嚷道。
母亲给女儿的话噎得一时半会张口接不上话来了,恼羞成怒之下,公然歪曲事实替自己辩护,说:
“怎么是我害了她?要怪只怪她自己没用,管不住老公,让不要脸的骚精挤脱了她。是她自己不会做人,不晓得怎样去做好人家的媳妇,去做好人家的老婆。是她自己坑了自己,反说是我坑了她。我怎么坑了她,你说呀?你这个死寡妇,敢这样赖自己的娘,真是胆大包天了你!”
母亲的蛮不讲理一下子激怒了梅子。她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,霍地站起身来,怒目注视着一脸怒气的母亲,欲为可怜的姐姐打抱不平。
这时,从镇里值班回来的柳杨在门外听见了母亲俩的争吵声,就大步走了进来。他高高地立在母亲跟前,低头看看母亲,又望望妹妹,然后盯住妹妹问:
“梅子,你又跟姆妈吵啥呀?”
“不是我要吵,是她要跟我吵!”梅子分辩道。
“那不都一样。”柳杨随便说了句。
“怎么会一样?”梅子气恼地瞪了眼哥哥。
柳杨瞧着生气时越发显得可爱的妹妹,不禁笑了起来。母亲看到自己疼爱的独苗苗在笑,胸中的怨怒也一下子消失了大半,便侧过脸,心平气顺地跟儿子述说起刘媒婆上门提亲那档子事。柳杨听了一半就清楚了母女俩拌嘴的原委了。他不赞同母亲替小妹自作主张,也打心眼底讨厌柳福根那混混儿,当然不希望把妹妹嫁给他那种人。但是,为了不再惹火母亲,他只好把自己的想法暂时压在心底。他想了想,语气委婉地对母亲说:
“这是梅子的终身大事,你就让她自己多想想好了,等想好了……”
“这有啥好想的?”母亲果断地打断儿子的话,高声说,“像水生叔那样好的人家,几多人家的女想攀还攀不上嘞。”说着又把头转向一旁不吭声的女儿,规劝似的对她说:“人家看上你,那是你的造化,你的福分。莫错过了这天大的好姻缘,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。听娘的一句劝,准没错儿!”
“有啥好的,不就有几个臭钱!”梅子一扬脸,对母亲的话嗤之以鼻,冷笑一声道,“像柳福根那样的货色,盱水镇上哪一个伢俚也比他强十倍、百倍、万倍,哼!”
这话不由使为娘的大为光火,本想发作,大骂女儿一顿,碍于儿子在场也就忍住气了,只拿眼狠狠地瞪了她一下,接着再次用生硬的口气问女儿:
“我再问你一句,你到底同不同意?”
“不同意就是不同意!”梅子也用同样生硬的语气坚决地回答母亲,“就算你说烂掉了嘴,我也不会答应!”
母亲听后,暴跳如雷,活像头发威的母老虎,手指着女儿的鼻梁破口大骂起来。就连站在旁边欲充当和事佬的儿子也实在看不下去了,便公开站在妹妹一边,反击一贯蛮横的母亲。
“找对象,那是梅子自己的事。她想嫁哪个就嫁哪个,这是她的自由,也是她的权力!”柳杨压住心头的不满情绪,对怒气冲天的母亲说,“你就不要干涉好了,让她自己作主……”
“她有啥权力自己作主?”母亲一口气打断儿子,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,“我是她娘,她的婚事我说了算!”
“你没这个权力!”梅子忿然答道,“都啥年代了,你还想包办婚姻!”
“管它啥年代,你的婚事我还就得作主,就得包办!”母亲专横地冲女儿咆哮了声,两只爬满鱼尾纹的眼睛直冒火。
“你想作主,我就偏不让你作主,打死我也不会答应!”
梅子斩钉截铁地回应了母亲,然后一屁股坐到床沿上,这时她的心绪倒平静了些,因为她已拿定了主意。
听了这话,母亲胸间的怒火自是越烧越旺,几乎到了要动手脚的地步。不过她眼瞅着面前已成大人的女儿,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用粗暴的拳脚来教训她,只好强压着心头的怒火,发恨地死死盯住女儿的脸,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,以排泄心中的不满与怨气。在一旁的儿子也听不下去了,就好言好语地劝阻母亲。可在气头上的母亲怎么也听不进去,依旧一个劲儿地开骂,只是稍微收敛了些。
遭受母亲的责骂,梅子心里自是难受,但她不想与母亲再起冲突,便默默地忍耐着,只是鼻子里一阵阵地发酸,两眼涩涩的,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。
柳杨见妹妹那副难过的样子,也就只好动手将母亲推出了房间。
一场吵闹就此打住。